怀仁老土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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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降临，驱车回家，于车水马龙间，瞥见路边有一饭店，取名“怀仁老土炕”，招牌并不起眼，门面也矮小，但店内透出的橘黄色的光，柔柔的， 在这个阴冷的雨夜显得特别温馨，它竟在一瞬间触发了我心底一些久远的回忆，让我突然间思绪万千——那盘熟悉而温暖的老土炕，那些已离我远去的亲人们！
小时候，我家住城里一个大杂院里，一间不大的老房子中，没有什么之前的家当，其中最让人迷恋的，就是屋内那盘土炕。一家五口人，除了吃饭、睡觉，妈妈做针线活，我们玩耍、写作业，都在这盘土炕上。
冬天，家里冷得很，房子是还几十年的老房子，矮小而破旧。窗户分两部分，下半部分是玻璃，上半部分是窗纸，玻璃很薄，窗纸更不用说，寒风呼啸的时候，即使妈妈已经把所有的窗户缝隙都糊上了麻纸，但仍能感觉到冷风嗖嗖地往屋里钻，这时候，那盘土炕就是我们最暖和的地方。
土炕烧的是煤，连着灶台，做饭的同时也就烧热了炕。靠近灶台的地方我们叫”炕头”，离灶台最远的炕的另一端我们叫“后炕”。炕头自然是这盘炕最热的地方，而后炕当然就差得很，如果炕洞不通畅，有时候后炕干脆就是冰凉的。所以到了冬天，谁都愿意往炕头挤。
寒冬腊月之际，吃过晚饭，天已漆黑，我们挂上厚厚的窗帘，把被褥铺提前开，人坐在被褥上，这样可以让被窝暖得快些，睡的时候就不会太冷。但即使这样，每到三九四九的时候，睡进被窝里，脚下还是冷的，腿脚伸不开，整晚上都是蜷着腿睡。棉衣棉裤毯子等，能搭的全搭在被子上了。冷是冷，但一家子挤在一起，说说笑笑的，很开心。爸爸讲着笑话，逗得我们哈哈大笑，还教我们唱歌，唱得好被夸了沾沾自喜。听妈妈上学的故事，我们在黑暗中睁着眼睛，专心得听，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。
下午放学后，我们姐弟先趴在那张小炕桌上写作业，三个人挤不下，有一个趴在炕上撅着屁股写。作业写完，开始在炕上玩游戏。最唱玩的是演戏。爸爸在文化馆搞戏曲辅导工作，平时回家也是歌声不断，我们耳濡目染，再加上经常看戏，学了一些戏词台步，于是就在炕上模仿。我演小姐，妹妹演丫鬟，弟弟最小，在旁边看，有时候也让他扮旦角，教他旦角的一些动作。炕不大，但足够我们排练了。我们把枕巾挽在手腕上当水袖，褥单子围在腰间做裙子，沿着炕边跑台步，记得最清楚的是排《卷席筒》。那时县剧团演员张多瑞演了《卷席筒》后，就成了我的偶像，我就学着他的样子扮丑角玩。
除了排戏，我们的游戏还有上学。我当老师，弟弟妹妹是学生，他们做错了作业，我会“啪”的一下将作业本扔到他们面前，觉得帅极了。也玩售货，那时候，售货员是最好的职业，我每到商店，都特别羡慕那些售货员，所以就在炕上玩售货。家里的勺子，铲子，瓶子，枕巾等等都被当作商品，撕一张纸，裁成小条，就是钱。我当售货员，弟弟妹妹当顾客。
七十年代前，怀仁县城里还没有楼房，所有的人家，住的都是平房，每家都有一盘炕。婚丧嫁娶，请八九桌或更多人，也是坐在炕上吃席。所以我们参加别人的宴请叫“坐席”。一盘炕上，摆一张方桌，十个人一桌，最重要的客人被安排在“正面”，其他人根据自己的辈分依次而坐。一个大杂院里八九户人家，每家的炕都被借用，甚至锅勺碗筷也借去了。菜是几个我记不得了，有一道菜是所有人最期待的，那就是“红烧肉”，我们叫作“爬肉条”。但坐席的人往往不舍得吃这道菜，都包回家给没坐席的家人吃。亲戚好友坐在炕上，男人划着拳喝着酒，女人边吃边聊家长里短，小孩子们跑出跑进，每个人都觉得，被邀请坐席是件幸福的事，比过大年还开心。
九十年代，怀仁城里开始盖楼房，高楼大厦拔地而起，老旧房子逐渐被拆除，很快，几乎家家户户都住进了楼房，冬天受冻的日子一去不返。楼房宽敞明亮，每人都有自己的卧室，一家人挤在一盘炕上的情景不会再有了。家里电视电脑平板手机，打游戏、看动画片，孩子们再不会缠着爸爸妈妈讲故事了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，有自己的隐私，各自对着手机，聊着远方的朋友，每个人都很忙，就连一起吃饭的时候，都说不上几句话。
坐席倒是还坐，而且经常坐，有时候一个月坐好几次，都是去大饭店，满满一桌子菜， 挑挑拣拣，不知筷子该往哪里下。常常是不认识的人坐在一张桌前，匆匆吃完，主持人还在台上卖命地唱，台下的人就开始离席，亲戚们忙着用大红的塑料袋子打包，服务员忙着收拾桌子。有时候遇到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，本想叙叙旧，无奈大厅里嘈杂，说话还需用力喊，不如闭口了。
今天这个黄昏，我突然间看到了“怀仁老土炕”这样招牌的一家小饭馆，心里不由得怀念过去的日子——那贫困、简单、和谐、但快乐的时光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昨天，可是又那么遥远。当年曾在土炕上住过的、坐过的许多人，如今已经远离了我们。真的好想再住一次那样的土炕，再去回味儿时的味道。
可是，我知道， 日子在往前走，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优越，过去的一切都不可能回来。或许，即使回来，也不再是当时的感受。
算了吧，不如过两天，去那个“怀仁老土炕”坐它一坐，吃上一顿羊杂米糕吧。
作者简介
【作者简历】康晓英，68年出生，山西朔州怀仁人，中学教师，业余时间摄影、写作、朗诵，2018年创建个人公众号“闲居主人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