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仁-吃野菜的年代
南山低来北山高,
遍地的野菜长得好。
左手拿着竹篮篮,
右手拿着剜菜刀。
攒下糠菜半年的粮,
咱姐妹来把野菜刨。
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,根据山西著名作家赵数理小说改编的歌剧《小二黑结婚》里的一个唱段。这个由田川、杨兰川作词,著名音乐家马可等人作曲的女声齐唱,旋律舒展,曲调优美。少年时经常能听到这首歌,听了以后会有一个好的心情。
但现在再读这歌词,心中很是别扭:一群农村姑娘面对“糠菜半年粮”的生活不觉其苦,还乐在其中。竟然能有欣赏“南山低来北山高”自然景色的心情,还会有“咱姐妹来把野菜刨”的潇洒状态。
怀仁自古以来薄田多,水利少,人们的吃饭问题截至上世纪六十年代一直没有得到解决。明代左都御使兼刑部尚书魏象枢在一首诗中写道:
怀仁里子邑
残疲缀云边
云边属脊土
砂石满平田
亩收三斗粟
击鼓庆丰年
彼苍何安必
旱涝何速绵
糠比值珠玉
万灶断炊烟
稚儿哭无力
老翁跽呼天
频年赋国税
生聚已萧然
老稚一死足
门户尚苟延
苦劝壮丁出
就食早言旋
那知出不返
白骨弃荒阡
这是一幅悲惨的画图。在过去那个根本不能抵御自然灾害的年代里,人们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老天爷的手中。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记载:
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、大饥。
元成宗贞元七十年八月,怀仁雨雹损稼杀禾。
文宗至顺二年四月,旱不能种,告饥。
英宗至治元年三月,大风飞沙,壅没麦田。
明成祖永乐十四年饥。
英宗正统十四年饥。
景帝景泰元年饥,二年又饥。
世宗嘉靖二年大旱、赤地千里……
三十一年大饥,人相食
为了求生存,先民们把觅食的目光投向了草木,几千年来老百姓和这些野草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它们之中最受人们青睐的就是苦菜。
苦菜并不苦,苦菜中的另一个品种叫“甜苣”更好吃些。人们经常会去地里把它挑回来连根带叶地吃掉。苦菜可以当菜,也可用来充饥。甚至用它作馅来包饺子。它还可以晒干,储存起来冬天吃。还有一种吃法是把苦菜用热水炸了,再用小米汤泡着发酵,称为沤苦菜。过几天后,就可吃,味道不错。沤苦菜的汤称“苦菜浆水”,记忆中这种“水”味道很美,它应该是当时最好的纯天然绿色饮料。[!--empirenews.page--]
但就是这么一种人们普遍食用,也非常喜欢吃的苦菜,在清代编纂的《怀仁县新志》里的物产篇中,无论是“菜类”和“草类”里都没有它的大名,让人不解。但仔细一想,似乎不收它也有道理。那编书的人也很为难:徜若把它归到“菜”里,那就会给大清朝的脸上抹黑——怎么百姓把野草当菜哩?如果它放在“草”里也不合适——怀仁人为什么会经常吃草?苦菜在怀仁的官方史志中处在一个不草不菜的尴尬境地。
苦菜如今已走上了饭馆的餐桌上了,上点
年纪的人吃腻了现代的美食之后再尝点苦菜,
也有亲近自然,返朴归真的感觉,抑或是重温儿
时的美好记忆。年轻人对它没什么感情。
落(lao)莒一般是用来喂猪的,但过去在青黄不接,或灾年时,人们也会把落莒叶子捋下来,吃“炒落莒”。秋天把落莒籽磨成面,吃落莒籽窝窝。它在野菜排行榜上仅次于苦菜,是一种不可忽视的野菜。在怀仁北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以它的大名命名的村庄——落莒湾,现称落里湾。
但炒落莒口感不太好,吃多了还会拉稀:
沙蒿籽和榆树皮碾成的面,算是“高档次”的东西了。它们经常掺在豆面、高粱面中吃。人们夸它很有“筋”气。
地皮菜是一种野生的菌类植物,生在草滩的地皮上。每逢小雨之后人们就会去拾它,因为平时它是干的,着水后体积增大,常用它做莜面饺馅子油糕馅子。
开春刚发上来的杨树叶子也可以食用,不过用开水煮过之后,还得用水泡上两三天,把里边的毒素和味泡掉。尽管是嫩叶,但吃起来还是发木,口感不好。
老牛草哂干后碾成面,蒸熟后很筋。但颜色发黑,味道苦,也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人们经常吃的野菜。
一九六零年,和我相好的一个同学悄悄地给我从家里带来一个“黑又亮”的窝窝,他说这是各种野草的草籽面混合做成的东西,当时吃觉得味道还可以。
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们去野外收集苍耳(俗称苍苗子),它的籽是有刺的蒺藜,学生们发现里面白色的“仁儿”可以吃。于是孩子们就边采边吃,可是这苍耳是有毒的,因此好多学生中毒,有一个学生被毒死。学校便熬了绿豆汤给学生们喝,老师对学生们反复地说:“不要随便吃野地里的东西,再饿也不能吃。”
东关一姓范的人家,别出心裁地用苍苗籽推成面吃窝窝。窝窝蒸熟了,母亲招呼着她的两个孩子吃,她又给公公的碗里挟了几个。[!--empirenews.page--]
吃饭时照顾家人,自己吃残汤剩饭,这是老辈女人们的习惯。
谁知饭后不久,苍苗子毒性发作了,老公公和两个孩子脸色发青,口吐白沫。她急忙熬了绿豆汤给他们灌,但无济于事。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咽了气,她自己因为吃得很少而幸免于难。发引时一遍出了三只棺材。
城内一老年妇女体弱多病,她想去地里挖野菜,但她走不动。近处的野菜,树皮已被人们弄的一干二净了,远处她又去不了。肚子饿得要从嗓子里伸出手来了,于是她就去认识的人家里去行“骗”。说医生给她看病,让她用某种野菜做药引子。人们看她那浮肿着的身体,用手指一按一个坑,都很同情,大都没有拒绝她的要求,把野草分给她一些。也有人懂得药引子没有用野菜的,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,不去拒绝她。
日子久了,人们都发现了她的“骗术”,但谁也没有把她当成骗子,对她充满了理解和宽容,倒是她自己日久天长觉得太没脸面了,自己怎么走到了这一步?她觉得活的太累,在一天晚上,她赤身裸体地吊死在自家的家门后。
她的死给众人留下了深深的感叹。
一九五九至一九六一年的大饥馑中,各种野菜在找们的生活中充分亮相。这是它们这些物种社会价值最辉煌的时期,但也是它们最后的辉煌。
它们之中除了苦菜之外,都已离开了我们的生活,年轻一代已不再认得它们。 .
但吃野菜的历史还是不应该忘记。